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 ——访市一院老院长汪开

　　(一)蒋夫人的愤怒

　　“这是80年前的1937年9月12日，宋美龄在《告美国民众》广播讲话中，提到我们一院的前身基督医院惨遭日军轰炸的一段话。”

　　汪开边说边念道：“宋美龄愤怒地说，日本军阀以为毁灭学校，摧毁文化机关，为所欲为。天津南开大学，河北女师及河北工业学院，既毁于炮火，上海沪江大学、吴淞同济大学则荡然不存，南京中央大学，南昌保灵女校，也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。南通美国教会医院、真如红十字会医院更是遭到故意轰炸。”

　　汪开说：“这篇讲话如今已收入《宋美龄传》题为‘蒋夫人的愤怒’的章节中。宋美龄这里提到的是1937年8月17日，也就是日军进犯上海‘八一三’淞沪抗战的第5天，上午9点多钟，8架日军轰炸机野蛮轰炸了南通城，并对位于河西街的南通州基督医院狂轰乱炸，炸弹直入医院主楼，穿过屋顶扎进手术室，当时正在手术的一名医生、四名助手及病人当场遇难。另有3枚燃烧弹将这个被美国联合基督教会称为教会内‘设备最佳的医院’夷为平地。产科女医生林克贞等29名医护人员、工友、病员伤亡。还炸毁了医院职员宿舍和崇英女子中学体育馆，一时间火光冲天，死伤枕籍，残垣断壁，满目疮痍。”

　　汪开拿出本名为《南通州基督医院存影》的书，封面正是那幢被日机炸毁的大楼。汪开翻开书中一组图片告诉记者，这是原基督医院经理溥尔祺，在医院被炸十多天后拍摄的一组照片。从这张医院前视图中可见二楼窗户上挂着两条系在一起的白床单，这是一条逃生路，当病房被大火围困时，病员们把两条床单系起来，下滑求生。护士麦文果见二楼阳台上有个打着石膏的男孩被压在瓦砾下啼哭，便攀上竹梯将他救下。护士长兼护校校长傅汝爱组织医院员工，在燃烧和坍塌的大楼里救出四十多名伤病员。医院被炸成废墟瓦砾，医疗设备尽毁。傅汝爱和麦文果是轰炸时坚守医院的两位美国人。她们组织救治伤员，安葬被炸身亡者，疏散医院工作人员。后来，傅汝爱奉命带领部分护士和学生疏散到牯岭一带。而麦文果毅然选择了留在南通，守护被炸成重伤的中国医生王道炜……

　　(二)麦文果的壮举

　　说到麦文果，汪开有些激动。他说，当时美国大使馆连发两封电报催她离开南通，麦文果则坚定地说：“即使王君不能救，我也不能让他孤独地死去。”她在给美国大使馆的信中写道：“我觉得将黄种人的生命看得很低，而将美国人的生命看得很高，这种等差，非生命本质上的差度，生命的价值其实是同等的。”她将自己宿舍用来作病房收治病人，自己则睡在走廊上，她组织医护员工和志愿者从废墟中挖掘医药器材治疗病人。

　　据当时美联社报道：医院遭到轰炸后，麦文果决定在残存的大楼上挂一面美国国旗，以免日机再度空袭。她将白床单撕成长条，用红药水将其中一半染成红色，星星则用她蓝色的法兰绒护士披肩裁剪而成。次年3月，南通沦陷。日军焚烧房屋，强奸妇女，屠杀平民，大量百姓涌入基督医院所属的崇英女中寻求庇护，麦文果设法利用教会属地为他们提供安全保障。

　　她在给友人信中写道：5月3日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日子，枪声在西门外响起，接踵而至的伤员躺在走廊和庭院的担架上，到处是血，我不停地包扎止血， 我的鞋被血染污，双手被血浸湿，连续工作了36个小时……5日日军在医院附近的大码头放火烧毁了仓库和民房，还用机关枪疯狂扫射着从火房子里逃出来的老百姓。我看到那些试图奔向我们大院的人被射杀，便立刻让工友打开大门，他们大都是妇女儿童，这一天难民营新增了200多人。病人和难民的口粮、药品的需求已远远超出了我能支撑的范围。汪志培先生建议我成立“南通基督红十字会”，并推举我任会长，他做副会长，由家境殷实的士绅捐钱捐物，这样南通地方为我们提供的药品、物资和财政援助达13321.47美元。

　　汪志培等还于6月15日致函美国基督教会总干事徐鸿藻，请求派外科医师到南通。7月徐文启医师回院负责外科工作。1938年秋，美籍院长施保罗夫妇及护士长傅汝爱返院，在被炸大楼残迹附近的四合院中重建医院。那年，施保罗在工作报告中写道：“一个红十字组织建立起来，其会长是位富有爱心的油商，他慷慨捐赠财物帮助同胞。”

　　汪开指着书中一位长髯老者的照片告诉记者，这位热心慈善事业的油商、基督红十字会副会长汪志培就是他的祖父。后来汪志培成了基督医院董事会的成员。据《南通文史资料选辑第五辑》记载：新四军东进后，较重的伤员被秘密送到基督医院。这些伤员先由汪志培先生与徐文启医师联系，然后连夜用船把重伤员送到基督医院做手术，就这样他们秘密救治了不少新四军的重伤员。建立起了一条地下抗日医疗战线。

　　接着，汪开又告诉记者，解放后曾任南通市第一任市委书记的赵琅，1946年至1947年率部在南通城外打击国民党反动派，敌人欲伤害赵琅在城里的家人，汪志培获悉后便与女儿汪树芸、儿子汪东炳设法帮助赵琅的母亲和两位姐姐转移到上海。

　　记者惊叹道：“此前我们只知你和你父亲汪东来是人民医院的两代院长、殊不知汪志培老先生与红十字会、基督医院有如此渊源。”

　　(三)汪家四代情

　　汪开听后笑了，笑意中有些自豪：“我父亲汪东来是1947年3月来到基督医院任外科医师，1950年7月被公推为院务会副主席并主持医院工作。他在这里工作逾40年，见证和参与了在南通近代社会嬗变中第一人民医院的成长。”

　　他将手中的书翻到《走向新生》这章节，映入眼帘的是《南通基督医院全体职工为拥护政务院决定发表爱国宣言》。汪开告诉记者，1949年全国解放后，政府对于凡接美国津贴之文化、教育、医疗机构及宗教团体未予处理，只希望能恪守政府法令，仍允许他们暂时接受美国津贴。但是朝鲜战争爆发后，美国政府在1950年12月16日宣布：管制中华人民共和国在美国辖区内的公私财产，并禁止一切在美注册的船只开往中国港口。同年12月29日，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举行第65次政务会，通过了关于处理接受美国津贴的文教医疗机构的决定。1951年1月，南通基督医院全体职工为拥护政务院决定，由主持医院工作的汪东来起草发表了这篇爱国宣言。

　　是年4月，汪东来作为苏北区代表，赴沪参加华东区召开的处理美国津贴医疗机构会议。5月又赴扬州参加苏北地区处理接受美国津贴医院会议，1951年6月16日苏北人民行政公署主任惠浴宇颁布命令：南通基督医院由南通专署接办，定名为南通人民医院。

　　在1951年9月30日办理移交手续的材料中，记者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：移交人为基督医院院务委员会副主席汪东来，接管委员会成员为尤海平、汪东来等，接受人为南通人民医院院长王同观、副院长汪东来。当年30出头的汪东来在那个历史节点上，瞬时完成了三个角色的转换。汪开感叹道：“他是无意中走进了这段历史，亲历了从基督医院到人民医院的历史变迁。

　　“改革开放后，基督医院的两任美籍院长海格门、施保罗的子女先后来一院寻根，他们告诉我，设在美国印第安那州的美国基督历史联合协会，珍藏了许多关于南通基督医院的档案材料。但因年代久远，信息不畅，这事就搁浅了。直到退休后我应邀搞院史，这事才摆上案头。我和院办的同志查阅了大量的档案材料，并根据施保罗的儿子比利提供的信息，与美国基督历史联合会取得了联系，开始查找这批材料。时逢我儿子汪峰在美国休斯敦医学中心读研，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与美国之间的联络员。又于是一批批有关基督医院档案呈现在我眼前，其中尤为珍贵的是麦文果与友人的一批通信。信中她以美国人的眼光真实地讲述了日机野蛮轰炸医院，屠杀百姓，南通沦陷，以及难民营的形成的史实，是一部极为难得的史料。一院领导最终决定将在国外征集到近600页英文档案，编纂为《南通州基督医院存影》一书。此书先后被国家图书馆、南京图书馆等收藏，并获得全省档案文化精品一等奖。也正是有了这本书，我们今天才能如此全面而清晰地看到那段历史。今年正逢‘七七事变’80周年，南通州基督医院被日机野蛮轰炸80周年，我觉得我们这代人有责任把这段历史告诉下一代人。”

　　·曹京胶 缪梦桔·